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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六十八章

  次日上午,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诸位千户、副千户、百户的案头都突然出现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,上面的落款是‘新任第七百户所百户宋楠拜上’的字样。

  众人打开信封,里边除了一张银票之外什么也没有,连个便笺也没写,不过意思倒是很明了,新任的宋百户这是在送见面礼了。

  彭万里的银票是五张一百两的,两名副千户各一百两,六名百户各五十两,一共花去了一千多两银子。

  宋楠虽然肉痛,但这点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;当初在蔚州讹了王旦的银子还剩下两千多两,离开蔚州的时候,江彬硬是塞了一千两银子的赠与,各交好的百户总旗也都五两十两的送红包,几下里一凑起来,倒也有个三千六七百两的闲钱;离开蔚州的时候,北大街的宅院和城外的三十亩地都做了处理,得了三百多两银子,那些钱都让宋母收着做家用,宋楠的钱倒是一分没动。

  只是钱来如抽丝,钱去如山崩,只这一项送礼的费用便花掉一千多两,宋楠迫切的感觉到要赶紧想办法搞些进项,靠着自己的每月五两的饷银,全家上下不久就要喝西北风了。

  花钱之处还不仅仅是这里,在送了衙门里千户和百户的银弹之后,宋楠又拿了五百两银票在去衙门的途中在汇通票号兑成了银子,让李大牛用个大箱子装着抗在肩膀上进了第七百户所的大院。

  院子里闹哄哄的,校尉们有的在空地上耍拳脚,有的抓着油乎乎的大饼就着热茶西里呼噜的吃早饭,有的三五成群低声说笑,本来一片热闹的景象,待看见宋楠和李大牛进门顿时全部闭嘴,忽然鸦雀无声了。

  宋楠点头微笑道:“兄弟们早啊。”

  众校尉看看台阶上站着的郑总旗和韩总旗,没人吱声;郑总旗呸的一声吐出口中咬着的牙签瞪眼道:“没规矩的兔崽子们,不知道给宋百户打招呼么?”

  众校尉忙拱手道:“宋百户早!”

  宋楠不动声色的往大堂里走,刚进了屋子,便听郑总旗道:“都麻利点,今日还是老规矩,我和老韩各带一队,老韩往东去正东坊巡视,我往西巡本坊和正西坊,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。”

  众校尉轰然一声应诺,纷纷回公房整理兵刃和用具;宋楠皱了皱眉头,转身回头来到台阶上,将郑总旗和韩总旗个领着四五十人闹哄哄的往外走,于是咳嗽一声高声道:“两位总旗留步!”

  众人一愣,停步诧异的看过来,郑总旗斜着眼睛道:“宋百户有何吩咐?”

  宋楠肃容道:“两位总旗不觉得有什么不当之处么?”

  郑总旗道:“不当之处?我有么?老韩,诸位兄弟,我一大早来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么?”

  众校尉哄笑起来,宋楠喝道:“笑什么?上官问话,你们嘻嘻哈哈的不尊重,是想吃板子么?”

  众人没想到宋楠会骤然发火,都有些不知所措,郑总旗缓步来到阶下盯着宋楠的眼睛道:“宋百户,兄弟们辛辛苦苦的出门办差,这一天又是累的跟狗一样,你不勉励几句便罢了,干什么冲大家发火?”

  宋楠冷声道:“我可不是发火,我是在说规矩。”

  “规矩?你刚来第二天就跟我们说锦衣卫里的规矩?”郑总旗一脸的揶揄之色。

  宋楠道:“别的规矩也许我不懂,但有的规矩却是明摆着的,我是第七百户所百户,你们出门办差,难道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,不需要跟我禀报一声么?我一进来,你便自作主张分派今日任务,可跟我禀报了?”

  郑总旗一时语塞,半晌道:“原来宋百户是嫌咱们没给你面子,那好,禀报宋百户,今日本人和韩总旗各带一队兄弟巡坊,韩总旗往东我往西,这回您清楚了么?”

  宋楠哼了一声道:“知道了。”

  郑总旗冷笑道:“那咱们兄弟可要走了。”说罢啐了口浓痰一摆手扭头便走。

  宋楠喝道:“站住!”

  郑总旗扭头道:“宋百户又有何贵干?”

  宋楠道:“我同意你的分派了么?今日所有旗校分为五队,每队二十人,郑总旗带一队往正西坊,韩总旗带一队往正东坊,刘小旗张小旗率一队往天坛左近巡视,黄小旗蔡小旗带一队去山川坛左近巡视,最后一队由本人带队巡视正南坊,都明白了没有?”

  众校尉面面相觑,没人出声,都等着看郑总旗的脸色;郑总旗脸色变的极为阴郁,欲要说话,却被韩总旗悄悄的拉了拉衣角,示意不要跟宋楠顶撞。

  宋楠看也不看郑总旗一眼,眼光扫视众校尉高声道:“锦衣卫其他的规矩我宋楠也许不懂,但有一条规矩却是天下衙门通用,那便是遵命守纪!锦衣卫虽不是卫所官兵,但也类同于军队,这里上官之命便是军令,有觉得不服气的,现在便可站出来说话,我佩服的是当面说话的英雄好汉,可不是背后嘀咕的懦夫;不过说话之前你们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理由够不够充分,否则可别怪我拿红黑榆木棍伺候你们。”

  众人吓了一跳,这年纪轻轻的宋百户居然知道锦衣卫里行刑的上红下黑的榆木棍,那可是正南坊独创的专门用来打屁股的硬木棍,这些棍子早已被锁在库房里很久没拿出来用了,宋楠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。

  郑总旗‘呸’了一声,恨恨道:“好,倒要瞧你如何带好手下的兄弟们,兄弟们日后的饷银和外水就看你宋百户的了。”

  宋楠呵呵笑道:“郑总旗无需费心,你好生的办好你自己的差事便罢,我知道你所指的是什么,无非是兄弟们的饷银不到位,受他人歧视罢了,我只想告诉诸位,尊严面子可不是别人给的,是自己挣的,要想咱们第七百户所在他人面前有面子,靠的只能是兄弟们自己。”

  郑总旗冷笑道:“漂亮话儿谁不会说?”

  宋楠道:“我不仅会说,我还会做;我听说你们为了补足饷银的差额,弄些外水花销,在街面上做了不少的勾当,我不想追究你们之前是如何在街面上榨油水的,但从今日起,再不准你们在街面上乱来,坏了我第七百户所的名声;所谓的尊严便是从这里开始建立,莫让百姓们见了咱们第七百户所的人跟见了鬼似的。”

  众校尉大哗,宋楠此举等于彻底断送了他们补足饷银差额的来路,这么一来,每月的饷银只能领到一半,这日子可怎么过?有人低声的嘀咕,紧接着便发展到鸹噪起哄,甚至有人叫道:“老子不干了。”

  宋楠指着一名高声咒骂的校尉道:“你……出来。”

  那校尉昂首走出人群,伸手将帽子和衣服兵刃往地上丢,叫道:“怎地?断了兄弟们的生路还有理了,有你这么当上官的么?不干了。”

  宋楠对李大牛使个眼色,李大牛跨步上前一把揪住那校尉的衣领就往旁边拖,郑总旗喝道:“做什么?宋百户,你是要拿自己兄弟开刀么?”

  宋楠喝道:“都给我安静,我话还没说完,这厮便跳出来叫骂,目无官长,我岂能饶他;先掌嘴二十,再给诸位看一桩东西。”

  李大牛劈里啪啦的对着那扬言不干的校尉一顿耳光,众人目中喷火,似有跃跃欲试抗辩之象。

  宋楠负手而立,待二十耳光抽完之后,伸手轻轻一摆,孙三和秦四立即黑油黑油的将屋内的大木箱子抬了出来放在台阶上,宋楠抽出腰间绣春刀往箱子四角猛砍几刀伸脚一踹,就听哗啦啦一阵响动,一箱子物事顺着台阶滚落一地。

  众人往地上一看,顿时惊得目瞪口呆,箱子里淌出来全是白花花的银锭,满台阶的银锭发着暗白的光晕,看着着实眼晕。

  宋楠带着笑意道:“本人并非要断了诸位兄弟的财路,而是要兄弟们财路来的正,莫让百姓戳脊梁骨,每月诸位都可从我这里领取差额饷银,表现好的,我还会追加大红包,绝不叫诸位兄弟没钱养家;孙三、秦四,照着名单将本月差额款项补足,另每队加二两银子的茶水费,大热天的,兄弟们在太阳下暴晒都辛苦的很。”

  孙三秦四答应一声,一人拿着名单念名字,一人将银两分发到一干校尉手中。

  郑总旗和韩总旗没料到宋楠会来这么一手,他们之所以能赢得众校尉的拥护说一不二,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解决了饷银缺额的问题,宋楠这么一搞,也同样击中了校尉们的命门,可是郑总旗又无法阻止,若是逼着兄弟们不拿银子,自己反倒成了断兄弟们财路之人了,反而成了众矢之的。

  众校尉虽然不愿得罪郑总旗,但银子的诱惑力显然更大,既然宋百户已经宣布不准在坊间榨油,这些银子岂能不要?虽然扭扭捏捏,但还是一个个接过银子陇入袖中。

  每人补发了一两三钱银子,一百多号人也不过一百多两,再加上五个小队每队发了二两银子的消暑茶水钱,五百两散碎银子还剩下一大半。

  宋楠还没罢休,高声叫道:“黄辉何在?”

  一名瘦高的小旗官上前拱手道:“宋百户,卑职便是黄辉。”

  宋楠温声道:“听说你家中负担不小,五个儿女外加一双年老双亲,昨日我听孙三说令尊常年患病卧床,手头有些周转不开,来领十两银子回家替令尊瞧病去。”

  黄辉忙道:“这怎么可以,怎能要宋百户的钱?”

  宋楠道:“一人有难八方帮,这算的了什么,再说我也是为了咱们百户所着想,后院不安,焉能安心于公务?来,拿上。”

  宋楠抄起几块银锭拍在黄辉手中,黄辉心情激动,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。

  宋楠又连点了七八名校尉的名字,都是家中贫困的主儿,每人赠送三五两急用的银子不等,弄得这些校尉眼圈发红,场面也煽情的很。

  在冷血的锦衣卫衙门中何曾出现过这般温情的场面,大伙儿在外边对老百姓横鼻子瞪眼,回到衙门里自己人之间也横眉怒目,谁会管你家里的事情,更别谈你家中有急难帮你解困了。

  “做的好戏。”郑总旗狠狠的啐了几口吐沫。

  宋楠扭头笑道:“郑总旗有意见么?要不这些银子你来出如何?”

  郑总旗怒哼一声一挥手便带着自己的小队往外走,宋楠高声道:“不要忘了,可千万别在街上榨油水了,我今儿可把话挑明了,要是谁敢再那么干,休怪我不客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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