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吹来，竹林里碧叶婆娑，一条山溪流淌而过，令人暑意全消。
众僧原本气势汹汹，待走进这片竹林之中，听着竹涛山溪声响，但见修竹霖霖，光影斑驳，几丛兰草自石缝中钻出，散散布置在一条卵石小路两旁。眼中所见景色，处处禅意十足，心中怒意竟是不知不觉中消散大半。
咚的一声，却是极似木鱼声响，众僧循着动静前行，不多时便看见一大片白沙铺就的空地，零散摆放了几块深灰色的巨石，有的长了半面青苔，有的倚着一株红枫，有的孤零零落在白沙之上。
一条细细的水流顺着竹叶滴落，流入下方斜斜安放的竹筒，积水渐渐蓄满，带着竹筒一头歪倒，一大股清水顺着流出，浇在一朵睡莲的叶子上，空了的竹筒落回原位，发出咚的一声。
众僧人全都呆在原地，只觉心头一股隐隐地感悟，仿佛就在眼前盘旋，偏偏无法触碰。
银头陀双手合十，冲着场中那人行了一礼，颂了一声阿弥陀佛。
众僧跟着合十行礼，口诵佛号，心头一片安乐祥和，只想在此静悟修禅，全没了一丝凡心，半点火气。
老苟微微一笑，伸手请众僧落座，自己选了个主位的大石坐了下去。
众僧纷纷落座，有的闭目参禅，有的欢喜赞叹，有的东瞧西瞅。
老苟微微一笑。
哼，禅意园林，方寸山水，千年智慧的结晶。兴师问罪？先尝尝爷爷这招天地问心吧，最好当场坐化几个，省得铁和尚孤零零的，一个人在那边空虚寂寞冷。
见那位银头陀想要开口，老苟先发制人，拎起手心暗藏的小玉锤，照着事先摆放好的一只铜磬边缘一敲。
这一下老苟练了不下千遍，手腕在一瞬间急速颤动，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下，实则快慢缓急轻重不一，乃是一瞬四击。
这一声清脆悠扬，震破无明，颤音重重，有如梵唱，余韵渺渺，天地一清。
众僧如遭当头棒喝，好几名僧人眼神空洞，那位大师兄更是直接站了起来，对着老苟行了一礼，随后又向银头陀行礼，面露微笑，径直朝来路走去。
年岁最小的那个和尚连忙上前拦住，口中急切：“大师兄你去哪里？”
“往去处去。”
说罢轻轻一摆衣袖，留下目瞪口呆的小师弟，径直走了。
“师叔祖，大师兄他……”小和尚急的都快哭出来了。
“他自悟了，想去便去吧。”说罢看向老苟，语气平淡：“施主好手段，铁师弟输的不冤。”
老苟却是微微摇头：“你怎知他输了？”
银头陀一愣，诧道：“施主何意？”
老苟却是不答，反手指着砰然作响的水滴竹筒问道：“水动？竹动？”
你佛门不是爱打禅机么，嘿，那就接招吧。
银头陀又是一愣，一旁的小和尚早按耐不住，抢着说道：“竹落石响，自然是竹动！”
老苟微微摇头：“竹筒无手无脚，自己如何会动？”
小和尚一窒，说道：“那便是水动！”
老苟又摇了摇头。
小和尚恼了：“这也不是，那也不是，岂不是耍赖么？那换我来问施主，却是哪个动了？”
小和尚问罢，众僧全都看向老苟，就连银头陀都面露凝重之色。
老苟看向众人，嘴角微微一笑：“诸位心动了。”
小和尚呆立当场。
银头陀也是一阵恍然，只觉对方字字禅机，比自己更明了佛理，心中暗暗叫苦：“这……这可如何是好，掌院师兄说此人非同小可，定要渡化了带回禅院中去，可照这般下去，却是自己这帮徒孙先给人家点化了。”
眼见又有两个徒孙起身行礼，转头就出了竹林，银头陀心知再不可任由对方行事。
微一沉吟，索性开门见山：“施主，这次前来，就是为了铁师弟之事，还请言明如何了结因果，才是正理。”
老苟拍了拍手，一旁早有小妖端了铜盘过来，上面盛了一个封口的瓦罐，瓦罐之上摆着一串念珠。
“铁禅师傅当日大彻大悟，自行坐化，却是众目睽睽亲眼所见。”老苟让小妖将铜盘放到头陀身边，“骨灰舍利都在罐中，随身遗物便只有这串佛珠，如今叶落归根，物还原主。”
银头陀眼中一暗，一旁小和尚却是直接哭了出来：“师叔祖不明不白地死在你家，这事绝不能完！”
老苟却是不慌不忙，言道：“却问头陀，为何礼佛修禅？”
银头陀脱口而出：“为大圆满，明心见性。”
老苟看向众僧：“诸位师父呢？”
众僧纷纷开口，有说了却烦恼的，有说超脱三界的，各自不同，唯有那个小和尚苦苦思索，说不出来。
老苟待众僧慢慢安静下来，这才看着那个小和尚，说道：“小师傅呢？”
那小和尚才十四岁，是云游僧人捡回来的弃婴，自小便在禅院中跟着一众师兄研习佛法，只当吃饭呼吸一般，从未想过为何要这般做，此时被老苟问起来，心中却是全无答案。
只得茫然答道：“我，我不知道。”
老苟哈哈大笑，言道：“却是小师傅答的最妙。”
银头陀暗叫不好，正想开口，却见又是一名徒孙起身，冲着小和尚深深一礼，仰头笑着走了。
那小和尚长大了口，脸上全是慌乱之色。
银头陀看向老苟，开口喝道：“施主修道又是为何？”随即全神贯注，心中念头急转，只待对方回答之后，立刻找出破绽，诘问发难。
老苟却只是摇头微笑，一言不发。
银头陀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，这厮一言一行无不出人意料，自己一向自负能言善辩，智谋无双，本想这次必是手到擒来，没想到对方步步为营，己方丢盔弃甲，溃不成军。
言语间说他不过，还是要来硬的。
想到此处，默默运起佛门神通，心中响起一声佛号，正是三师弟的声音。
“师兄，到底出了何事？了尘了缘几个怎么各自下了山？”
银头陀苦笑一声，在心中说道：“莫要管那几个了，快些过来吧，你我一同出手，擒了这人回去复命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