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苟确信，自己是在做梦。
浑身轻飘飘，还有点半透明，一气剑也不见了踪影。
灵气倒是能用了，而且运转起来更加流畅，简直是动念即至，没有一丁点的延迟。
程小喵发给自己的资料里，有关于这种情况的描述。
“灵体漫游”，或者说“元神出窍”。
失去意识之前的情景历历在目，那颗巨大的诡异心脏，发出了直击灵魂的声音，不，那根本不是什么声音，而是意识层面的巨大信息流。
自己这是……被吃了？
看着周围影影绰绰的透明人影，老苟一阵不寒而栗。
这里是一座破败的城镇，建筑风格类似中世纪的欧洲，房屋大多是石块堆砌而成，房顶则是简陋的茅草，稍微讲究一些的还糊上了一层泥巴。
不过全都破败不堪。
不只是行人，连偶尔看到的牛羊牲畜也是半透明的。
尝试着走了两步，发现地面踩起来和现实中没什么两样，看看自己身上，防弹背心和作战服全都消失不见，居然变回了道袍的模样。
往四周看了看，远处是星空般的倒影，和在有关部门的那个传送广场上看到的差不多，显然还是没脱离半位面的范畴。
这个小镇不大，最高处的建筑是一个类似古堡的高塔，几乎所有的人影都在下意识地往那边靠拢，同时，不断有新的虚影自小镇四周的虚空之中诞生，形态不一。
老苟决定过去看看。
镇上的居民全都面目模糊，老苟在行进的过程中仔细观察，发现他们的动作机械而单一，往返重复，就像上好发条的傀儡一般。
老苟亲眼看见一个街边的乞丐逐渐淡化消失，随后又再次出现，身体明显淡化了不少，面目也变得更加模糊。
越靠近高塔，透明的人影越多，到最后，几乎是摩肩接踵一般。
终于，两个幽灵般的人影碰到了一起，虚幻的身体瞬间交融，彼此融合。其中一个身穿铠甲的人影明显占据了主动，将另一名平民装扮的人影吞噬殆尽，随后跪倒在地，浑身颤抖。
一支烟的功夫后，身穿铠甲的人影站起身来，浑身凝实了不少，连铠甲都有了几分真实的金属质感，但面孔却变得更加模糊。
铠甲人继续向高塔的方向前进，步伐比刚才快了稍许。
一个手持拐杖的老者虚影挡在了铠甲人去路，同样的场景再次发生。
老苟皱起了眉。
这种类似养蛊一般的场景让他十分不适，尽管这些人影看起来都是鬼魂的模样，但毕竟是人形的存在，彼此吞噬的现象实在让人三观颠覆。
彼此的融合吞噬越来越频繁，这让城堡的门口反而空旷了不少，能够行进到这里的人影全都吞噬了至少十个以上的同类，每一个都凝实的如同实体，基本上都是身穿铠甲的士兵，但面孔却是一片空白，也完全没有灵智可言。
老苟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人影，跟随着这些诡异的无脸人一起进入了城堡的大门。
和印象中的城堡不同，进门之后没有庭院和瓮城，而是一个十分开阔的斗兽场。
数十道人影正在彼此厮杀，使用的武器各种各样，但全都是样式古旧的冷兵器，无一例外的漆黑色，仿佛凝固的烟雾，战斗的动作也都显得有些僵硬。
一把漆黑的倭刀凭空出现在了老苟的身前，样式和玉树锦的那把猪突丸一模一样，有如刷上了一层油墨一般，散发着如丝如缕的烟气，斜斜插在地上，仿佛在这里等候了很久一样。
“厮杀，然后将那卑微的胜利双手奉上……”
磅礴如海的意志投来了蔑视，仿佛自言自语：
“没人会在意你们……”
一同进入的无脸身影们纷纷拔起了身前的武器，并继续前进，开始加入了厮杀。
那个先前遇到的铠甲身影举起了手中的漆黑巨剑，向着老苟冲了过来。
因为离得最近？还是因为我身体的透明度最高？
没有吞噬过一个幽影的老苟看起来是最弱小的，好几个无面者都将一片空白的脸孔转向了他。
没什么危险的感觉，但是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愤怒情绪自心头升起。
没有去拔刀，老苟谨慎地使用了神通术法。
阳雷从掌心喷薄而出，直接击中了铠甲人的脸，没有五官的惨白面孔瞬间龟裂，自缝隙中发出了刺耳的惨嚎。
那是怎样一种声音啊，就像十几个人用不同的声音同时嘶吼，声调和频率完全一致，以至于产生了类似共鸣的奇特混音，让人烦躁异常。
被雷电击中之后，铠甲人跪倒在地，颤抖着缩成了一团，不断有白色的烟雾自分崩离析的盔甲之中升腾。
烟雾中有不同的面孔交替浮现，全都是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。
旁边一个手持钢叉的壮硕身形猛扑而来，用粗陋的漆黑武器将已经透明到近乎消失的盔甲幽魂彻底洞穿。
盔甲幽魂彻底化作了烟雾，顺着漆黑的钢叉流入袭击者的体内，那把黑色的双手巨剑同样被吸收殆尽。
原本一身农夫装扮的袭击者无声咆哮，身上渐渐凝结出了一副半身甲，钢叉的尖端也变得更加锐利，甚至延伸出了倒刺。
盔甲幽魂溃散而成烟雾之中，十几点金色的粉尘飘荡而来，在老苟身前旋转飘荡。
难以形容的吞噬欲望自心底涌起，老苟用最大的毅力控制住自己的动作，但那十几粒金色的尘埃却主动飞入了他的眉心，被凭空出现红色阴阳鱼一口吞下。
十几断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流入脑海，仿佛一翻而过蹩脚小说，平淡无奇的故事中还带了一点悲惨和懊悔。
最为清晰的一段记忆，来自于一个叫做法琅佐的雇佣骑士，破落贵族家庭的次子，死于讨伐女巫的战斗中。
他的记忆送给了老苟一些关于双手巨剑的使用心得。
其余的记忆碎片大多如此，有精通计算的商人，老实巴交的农民，擅长演奏竖笛的卖艺者等等，每个人都将自己最为得意的技能化作心得，汇入老苟的记忆之中。
最后，十几张模糊的面孔同时显露出祈求的神情。
面容最为清晰的法琅佐不断祈求，声音模糊且断断续续：
“请……救赎……请求……”
巨大的愤怒自心中燃起，十几次悲惨死去的模糊记忆让老苟的咆哮脱口而出：
“Promise！（承诺！）”
十几张面孔全都带着释然的表情消散一空。
咆哮之后的老苟呆立当场，自己中邪了？还用的英文？
响亮的承诺声响彻全场，就连那个无比强大的意志都投来了好奇的一瞥。
所有还在厮杀的无脸人影全都停止了动作，整齐划一地看了过来。
我他喵的……
好在金色的灵魂之尘除了记忆的馈赠，还充分补足了灵魂的能量，不但让使用雷法的消耗全数补充，甚至让老苟的身形都凝实了不少。
距离最近的无脸幽魂冲锋而至，原本粗陋的铁叉已经演化成了狰狞的三叉戟，带着无尽的恶意呼啸而至。
灵体状态下的瞬闪击名副其实，诸法无常模拟出来的御庭藩秘技，比原版的效果好了数倍，几乎就是动念即至的瞬间移动。
庚金阳雷化作一气剑的外形，体积却大了数倍，巨大的剑刃自无脸幽魂的腰间一闪而过，极致的速度让雷剑幻化成了一道金色的瀑布，将狰狞诡异的幽魂直接斩成了一团烟雾。
又是十来点金色的灵魂之尘，有如投火的流萤没入眉心。
浅海湾区捕鱼技巧，芜菁种植心得，如何快速更换马掌……你们是怎么一路混进决赛圈的啊？伏地魔小队吧！
看着一张张卑微祈求的面孔，老苟心里吐槽，但也没区别对待，反正一只羊也是赶，一群羊也是放。
得到承诺的残破灵魂们再次消散，化为微薄的灵魂之力，流入老苟的体内。
天罗地网喷薄而出，形成以老苟为中心的闪电风暴，让五六个正在高速靠近的无脸幽魂瘫痪在地，庚金雷剑化作长镰，在手中飞舞旋转，将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幽魂收割殆尽。
如同最为娴熟的农夫一般，惬意地收获着田地中业已成熟的燕麦。
瞧不起谁呢？！
杂乱的人生经历也许不值一提，也许卑微如尘泥，却是他们最为得意的生存技艺，是如同牲畜一般被宰杀的灵魂们，在尘世间能够留下的最后痕迹。
再渺小的尊严也是尊严。
为了饥饿的儿女能填饱肚子，割破手掌引来鲨鱼，并与之搏斗厮杀的记忆。
在昏暗的夜晚，为了贫瘠的收成，整夜不眠，用粗劣的标枪射杀飞奔的野兔。
滚烫的石灰水，几乎将双手十指的指纹彻底烧毁，却仍然小心翼翼地精准切割，只为了能够多片出一层牛皮，好买上一瓶稀释到了极限的圣水，让病重弥留的母亲能够做一次临终祈祷。
这些零散的记忆化作各种杀戮的技巧，将一个个奔袭而来无面者切割，砸碎，化成新一轮的残破记忆。
最后一个全副武装的无面者溃散成烟，前前后后数百段残缺的记忆化为柴薪，点燃了名为愤怒的熊熊烈火。
老苟抬起头，看向被浓雾笼罩的天空。
巨大的高塔直冲云顶，仿佛尊贵的王座一般，高居其上的神魔眺目远望，完全没有在意脚下的蝼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