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杀死一只妒魔女·叁佰零肆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(下)

  里卡多·缪赛尔在箱子之中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。

  比如,他自己,这些年在海鸟的工作给他带来了什么,他不清楚,不过他记得,正是因为海鸟给予他的薪水,他才能够在车之乡有一个家,他还没有结婚,女朋友也没有,父母健在,不过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怎么好,父亲不能够理解他加入海鸟,母亲更是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和他断绝了关系,无所谓,反正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想脱离那个家。

  他曾经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,叫什么名字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,那个朋友现在在干什么他也记不清楚,人生本就是这样,每一个阶段认识的人都不一定会陪伴自己许久,学生时代认识的同学,在毕业之后也会减少往来,他不明白为什么,但他接受了。

  即便到了二十四岁,里卡多的面孔仍带着一丝稚嫩,不过这并不会掩盖他的帅气,他的脸上时常是那种喜欢社交的人必备的微笑,但是他的眼角却在下垂,这是一个虚假的笑容。

  他有着标志的车之乡人的棕色瞳眸,还有同样棕色的短发,他总会让自己的头发下垂,尾部是凌厉的整齐,他的喉咙有一个浅浅的痕迹,环绕在他的脖颈,仿佛曾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束缚过他的自由,身材苗条,或者说和大多男性相比,他有点羸弱。

  里卡多·缪赛尔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,那个较为富裕的家庭,而且平静,祥和,从记忆中开始,他就在这里,出生,到长大,他整个童年的记忆都在这里,一个普通的小镇,靠近海洋,能够看见太阳升起,也能看见太阳下落。

  车之乡有很多小镇,甚至可以说,小镇的数量已经超越了城市的数量,那个小镇并不大,在地图上也没有多少位置,在他出生的时候,父母微笑着,他们欢呼着,欢呼着家里新成员的到来,于是,那一天是木绿的生日,出生的日子,他记得这个日期,因为在那以后的每一年的同一天,他都会得到一个大大的蛋糕,水果点缀,还有奶油和巧克力饼干。

  一个算得上幸福美满的家庭就此构造完成,在徐徐升起的太阳下,小镇诞生了新的生机,在里卡多学会说话之后,学习到的第一个便是感恩。

  每天吃饭之前,他们——也就是父母还有他——会坐在餐桌前,闭上眼睛,双手合十,说道:“至圣圣三,怜悯我们;主,清除我们的罪恶;君宰,赦免我们的过犯;圣者,因您的名垂顾并医治我们的病弱……”

  ——求主怜悯。

  里卡多并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,但是父母都这么说,他也便跟着一起说好了,据说那是向神祷告的词汇,祷告,这个行为叫做祷告。

  “我们在天上的父,愿您的名被尊为圣,愿您的国来临,愿您的旨意承行于地,如于天。我们的日用粮,求您今天赐给我们;宽免我们的罪债,犹如我们宽免亏负我们的人;不要让我们陷入诱惑,但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。荣耀归于父及子及圣神,自今至永远,及于万世。阿民……”

  ——求主怜悯。

  他的国是什么?里卡多很好奇,他也便询问父母,而每当这个时候,父母眼中就会带着一丝希冀,他们会耐心地告诉里卡多,主的国是一个没有痛苦,没有饥饿,没有寒冷的地方。

  “那我们现在所在的不就是他的国了吗?”里卡多问道。

  “不一样的。”母亲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,缓缓说道,“不一样的……”

  他们合上双手,垂着头,说着日复一日的话,重复的话,很长的文字,里卡多总是无法记住所有的内容,不过他能够记住最后的一句话。

  求主怜悯。

  此时,在这个箱子之中,里卡多双手合十,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,因此,父母在记忆之中的容貌开始淡泊,可是那个动作他还记得,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,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真实,但只要有一个笑容,就足够了,父母也带着笑容,他们的眼角下垂,他们的嘴角上扬。

  里卡多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很多年了,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,他不知道小镇之外有什么,他的父母说,小镇之外是危险,但伴随着成熟,他也明白这是父母对自己的某一种掌控欲,他知道父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掌控欲,在家里的某一个房间,有一个从未有人用过的床,还有一切生活物品,在那个房间的桌子上,摆着一张黑白的照片,是他素未谋面的哥哥的照片,里卡多这个名字,也是哥哥名字。

  他理解了父母为什么会信奉‘神明’了。

  现在是,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四日,午后,他在车厢之中,他感到了害怕,是的,害怕,这种情绪环绕在他的大脑之中,因为,此时,他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,他所在的组织的领导者,也就是自己的最高上司,他的老大,乔薇蒂。

  星期四女士。

  里卡多看向旁边的另外几个箱子,在他的认知之中,其余三个人都在另外几个箱子之中,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同伴,在违反了海鸟的规则之后,他们已经被捆绑在同一条船上了,如果,如果可以保护他们的话,哪怕自己被抓了,他们也能够把自己救出来……的吧。

  里卡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,上一秒,他还在箱子之中,下一秒,他就已经趴在了地上,他说不出话,口中手中的根部砸碎了他的一颗牙齿,脸侧的皮肤应该也被擦破了,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口腔之中的腥甜,这个味道是血的味道,他的舌头也被卡住了,那手杖的根部带着地上的泥土,还有砂砾,在他的口腔之中磨损着他的知觉。

  “别担心,你不用说话,里卡多。”

  乔薇蒂挥了挥手,那两位警察就很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,退到听不见车厢之中的声音的地方才停下来,连带着货车司机一起,虽然货车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从那两位警察的动作也能够看出来目前的局势他应该做什么,于是便跟着两位警察一同后退了,至于小轿车,乔薇蒂乘坐的那一辆小轿车,黑色小轿车的司机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车内。

  “你加入海鸟的时候,我见过你,那个时候的你刚刚大学毕业,你说,你向往外面,书籍之中描述过的世界,那些在安宁的另一面的地方,那个时候的你不论做了什么都会第一时间道歉,吃饭之前还会进行祷告,但对于你的家庭你闭口不谈,让我想一下……对了,在你大学之后你就没有和你的家人有多少联系,为什么呢?因为你不想信奉什么神明。”

  地上的里卡多眼睛很明显地瞪大了一圈,他从未在海鸟介绍过自己的家庭,他也不想去介绍这个家庭,在那个小镇的过往,让他成了如今这个模样,他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去脱离它,身体的本能让它离开那里,但身体的本能也让他重复着在那个小镇之中的习惯,他会念那些祷告词,会在做事之后道歉,因为这是记录在文字之中的习惯。

  “现在你可以说说看了,你是怎么想到一个人躲在这里的?”乔薇蒂抬起了手,将手杖提起,“以你的思维应该不会想到这么做,是谁给你的建议?乔纳斯吧,你们这些人之中只有乔纳斯的脑子最好使,不过若是你们都听了他的建议,那你们应该也落入到他的算计之中了。”

  ——什么意思?

  里卡多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箱子,乔薇蒂真的没有发现别的人吗?还是说,是自己忘记了什么内容?

  “你该不会以为别的人都躲在这些箱子里吧,这里只有你,里卡多。”

  似乎是觉得话语并不能够让里卡多信服,乔薇蒂将手杖搭在旁边的箱子上,另外的箱子根本不需要用力,她只是轻轻一撬,就把盖子打开了,里卡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他看向那个被打开箱子——

  里面只有稻草。

  这一次,不需要乔薇蒂动手,里卡多已经扑到了另外的箱子上,他的手指甲嵌入到了木质箱子的外壳之中,那些木刺插入到了他的手指,疼痛感也无法阻止他的动作,他抓着箱子盖子向上用力一拉,将另一个箱子的盖子打开。

  依旧只有稻草。

  乔薇蒂就这么站在车厢门口,看着里卡多的动作逐渐失去平静,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,疯狂地将每一个箱子打开,然后将里面的稻草全部扯出来,不出片刻,车厢之中的箱子就全部被清空了,但里卡多并没有停下,他直接栽进箱子之中,想要从里面找到什么,很显然,他什么都没有找到。

  “人呢……人呢?!”

  里卡多喃喃自语着,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他所信任的人,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要跟随的人,在此时并不和他在一起,这是一个背叛,对,这是背叛,他被背叛了,正如同他背叛了海鸟一样。

  里卡多张开嘴,咬在箱子上。

  就连血的腥甜也无法抚平他内心的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