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胖妞扭头看向自家小姐，眼中全是期盼之色。
那异域女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，叹了口气：
“即是贵客所赏，还不谢过？”
小胖妞一声欢呼，伸出两只小胖手，捧着酒盏冲老苟作揖行礼，口中妙语连珠：
“珍珠儿多谢先生赏赐，先生风流倜傥，人中珠玉，和我家小姐郎才女貌，天生一对。”
说着就跑出屋去，远远喊着：
“严伯严伯，客人赏了珠子，我请你吃三勒浆去。啊，大光头和狗子也有份。”
老苟哑然失笑，那女子倒也不恼，只陪笑着又给斟上了酒。
老苟却不接酒盏，只定定看着对方，缓缓开口：
“没旁人了，该办……该说正事了吧。”
我去，我这破嘴啊，这话说的我自己都脸红。
那女子闻言掩嘴而笑，连头上的金步摇都颤颤巍巍的晃个不停。
“老爷这般性急的么？”
说罢起身回转，自一边的胡床上拿起一面四柱四弦的朱漆琵琶来：
“奴家崔可儿，便请老爷听上一曲吧。”
说着左手摁弦捻拢，右手五指轮弹，叮咙咙一阵急响，当真如珠玉落盘一般。
老苟虽不懂音律，但也知道这一轮急弹定然非比寻常。
那女子双目微闭，弹奏的极为投入，琵琶声高低快慢徐徐变幻，一时如春江花月，一时如沙场点兵，前一刻细语呢喃，下一秒虎啸山林。
老苟双眼一眯，眉间阴阳鱼一闪而现。
那女子方才弹奏的曲调之中，杀气一闪而过，有如实质。虽然并未针对自己，但隐隐有刀兵之意扑面而来。
睁开天眼看去，却未见半点异样。
老苟微微一愣，若是这般，那这女子的琵琶技艺可当真了不起，可说是几近入道了。
索性用心倾听，越发觉得弦如心声。
那音调一阵高亢，阵阵金戈铁马之意，当真是血气扑面一般。随后忽而转低，有如杜鹃泣血，稚子哭号，让人只觉一股郁郁之气充塞胸口，恨不得起身长啸，到最后琵琶声渐渐低不可闻，那女子竟然已是眼角含泪。
老苟听得心旌神摇，暗暗乍舌。
我靠，这姑娘的琵琶当真是厉害，这里边听着定然是有故事啊。
稳了稳心神，正要开口说话，耳中却听见院门处传来一阵叫骂声响。
那女子面露郁郁之色，倒是不曾显得有多惊慌，仿佛见惯了一般。
老苟听得真切，正是胡二和人吵了起来。
当下微微皱眉，起身往门口走去。
崔可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，跟着出了房门。
来到院门之前，老苟抬眼看去，见几个大汉围住了院门，为首一个指着胡二的鼻子，正口沫四溅地大骂特骂。
这场景，当真眼熟啊。
老苟啧了一声，心说真是一报还一报，当日见这胡二的时候便是这幅场景，只不过此时角色轮转，换成没毛大虫被人围堵，当真是天理循环。
那人越骂越起劲，什么“直贼娘”“破落户”的有如连珠炮响，吐沫星子飞溅，几个帮闲的壮汉一脸狞笑着围住了胡二，嘴里跟着起哄，说着“孬种”“没卵蛋”之类的腌臜话语。
没毛大虫气的浑身发抖，但见对方没有动手，心知必定是有什么蹊跷，又想着莫要给自家主子惹事，强自忍着怒气，只死死堵在门口，护住了身后的老汉和女娃，大阿黄趴在一旁，狗眼半眯，显然是要看自己这徒弟如何处理。
那为首的无赖汉是个阴阳脸，顶门上老大一块青灰色的胎记，见对方并不受激，眼珠一转，冲着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。
几个壮汉往前一挤，挡住了街上旁观人群的视线，最里边的一个低头往胡二胸口一顶，还未碰到，便自己摔倒在地，嘴里一连串地嚷嚷：
“打人啦！打人啦！”
几个身穿藏青胡服的不良人（类似差役，地位较低，多有前科在身）早就在一旁看着，此时见有人倒地，便扶着短横刀走了过来。
那阴阳脸的连忙迎上前去，叉手唱了个喏，说道：
“王头儿，这个外来的动手打人。”
说完凑近了身子，悄悄递了几枚铜钱过去。
老苟冷眼旁观，不动声色，只悄悄瞥了眼大阿黄，狗长随心领神会，走到老苟身旁坐下。
那为首的不良人一脸络腮胡，头上带了黑色的幞头，面目严正，伸手推开了铜钱，语带不屑地说道：
“你这青头老鼠又来惹事，人家胳膊都没动一下。”
说罢一脚踢中了地上那人都屁股，喝道：
“周丙儿！快快滚将起来，不觉丢人么？”
这姓王的不良人颇有威望，地上那人一骨碌起了身，嬉皮笑脸地站在一旁。
阴阳脸的陪了声笑，又说道：
“这人的主家没买牌票，坏了规矩，还让人拿珍珠当钱用，简直目无法纪……”
老苟心里一动，这才想起唐初的律法，除大宗交易外，需用铜钱交易，也有拿绢帛易物的，金银极少流通，尤其是白银，几近于管制物资。
自己赏了那小胖丫头几颗珍珠，想着此处靠近东市，胡商多认这等宝石珍物当钱，不料却被这青头老鼠抓住了把柄。
那被叫做王头的不良人皱了皱眉，仔细问了几句，便朝着老苟走来。
胡二待要阻拦，一旁的小胖妞忙拉着他胳膊，小嘴里急急说道：
“大光头你莫要动，王头儿是个好人，定不会胡乱听了那厮的话。”
一旁的老汉也连忙上前一步，对着那王头说道：
“王家二郎，这位客官只是赏了珠子，并未指使花用啊。”
那王头点点头，只看了过来，见老苟一身装扮颇为考究，气度更是不凡，当下脸色和缓了少许，说道：
“这位先生，还请通告了姓名。”
老苟见这人行事颇为正派，也不愿多生事端，索性掏出了青玉鱼符递了过去。
那王头看见绣着银线的鱼袋时，脸色便已微变，待看见那枚青玉鱼符时更是大吃了一惊。
连忙伸出双手接过，仔细看了，又小心翼翼地双手奉还，待老苟接过，这才叉手唱喏：
“冒犯了，不知是钦天监仙师在此，不良人王铁骨有礼了。”
说罢弯腰一躬，一旁的几个不良人全都跟着行礼。
围观的众人全都大吃一惊，那个阴阳脸的青头老鼠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